1982年，在儿童文学界颇有声望的小泽俊夫、松居直等人组成的日本代表团访华，中方也派出翻译和画家陪同。在集体行动时，有一位据说很有名的大画家常常一个人离队跑去速写，引得大家到处找他。
当时担任代表团翻译的唐亚明回忆，有一个中国画家悄悄问：“他真的那么有名吗？我怎么看他连线都画不直？”——后来，当唐亚明走上绘本之路后，才慢慢意识到：正是那种画不直的线才是绘本的真谛，才是孩子需要的温暖和亲切。
这位“线都画不直”的画家，就是第一位获得安徒生插画奖的东方绘本大师，赤羽末吉。
创立于1956年的国际安徒生奖，由丹麦女王玛格丽特二世赞助，被誉为“儿童文学的诺贝尔奖”。它分为作家奖和插画奖，表彰的是作家或插画家一生的造诣和成就，是一位童书大师终生只获得一次的最高荣誉。
因为欧美童书读物的欣荣蓬勃，安徒生奖大多由西方创作者摘取桂冠。直到1980年，一位大器晚成、和中国有颇有渊源的日本绘本大师赤羽末吉，在70岁高龄时登上国际舞台，成为了第一位获得安徒生插画奖的东方画家。关于赤羽末吉，我们可以通过4个数字一览他精彩的人生历程：- 50 岁开始画绘本，30 年不间断创作优秀作品01. 厚积薄发的人生旅程
作为日本昭和时代最有名的絵本大师，赤羽末吉并没有一开始就走上绘画的道路。1932年，22岁的赤羽来到中国东北的辽宁，从事民营运输工作。在中国度过长达十五年的岁月里，他行走过东北的许多地方，因为热爱画画，留下了许多素描和照片。他去过阳光明媚的大连，寺庙错落的热河、辽阔无垠的内蒙古——看过北方的雪景，延绵的山脉，宽阔的草原…中华大地的自然景观和风俗人情，都深深地刻印在他的脑海里，为以后的创作之路埋下了一粒宝贵的种子。1947年，赤羽末吉回到了日本，在美国大使馆文化部工作。在工作之余，他坚持旅行和写生，常常到乡村作画。因为有过常年居住在中国北方的经历，赤羽末吉自创了一套“湿度文化论”。他认为，相较于阳光充足而干燥的北方大陆，日本的阴湿气候孕育了不一样的文化气息，并衍生出不同的绘画风格。○ 《木匠和鬼六》 (《だいくとおにろく》， 1967年福音馆出版)时间飞逝，赤羽已到知天命之年。一次偶然的机会，他看到茂田井武画的绘本《大提琴手高修》，被用图画呈现故事的方式深深触动了。他主动来到福音馆找到时任主编松居直，拿出了自己积累多年的画稿。看完这些独具风格的作品后，松居直干脆地问：“你想画什么样的书？”—— 50岁的赤羽末吉真诚地回答， “我想画雪国”。凭着游历北方的经验、多年对技艺的磨练，赤羽完成了人生第一本绘本《地藏菩萨》。从此之后，赤羽的创作灵感便如猛兽出匣，在后来的三十年里，接连诞生出精彩的作品，也逐渐形成了他独有的风格。○ 《地藏菩萨》（《かさじぞう》，1961年福音馆出版）02 重现昔日的民间传说
《地藏菩萨》讲述的是一个日本的民间传说。为了赚钱买过年的年糕，老人前往镇子卖斗笠，但他最后一个都没有卖出去。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大雪，老人看见前方竖立着一排地藏菩萨，石像上落满了积雪。他拿出斗笠，挨个给菩萨带上。第二天，老人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报答。在白色的底纸上，赤羽用浓淡交叠的水墨渲染出了土埂、树枝、人物、石像…有一种独特的东方意境；画面里的留白，更突出茫茫然一片雪国景象，让人一眼就能感受到凛冽的寒意。作为赤羽末吉的第一部作品，《地藏菩萨》既有鲜明的艺术表达，又有满怀人性善念的温暖。
赤羽喜欢描绘那些耳熟能详的民间故事。这些故事里有传统的文化习俗，有对善恶是非的斗智斗勇，更有一代人对未来的美好期望。“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，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“——我们小时候听过的故事，就像儿时的歌谣一样，印刻在我们的脑海里。如果能把那些古老的传说讲给孩子们听，既是文化的传承，也会是有趣的情感分享吧。但是，能够完整有趣、活灵活现地重现这些传说并不简单。而赤羽总是尝试用各种办法，画出最贴近真实的画面。○《苏和的白马》（《スーホの白い馬》，1967年福音馆出版）在众多的代表作里，《苏和的白马》是名副其实的经典之作，它讲述了蒙古族关于马头琴的源远流长的传说。在这本书里，为了强调大漠的干燥风土，赤羽大量运用了深浅不一的黄色和红色，还借助色彩明暗的变化来表现人物的心情，用构图的大小来象征力量的对比，让故事有一种视觉的节奏变化。为了表现一望无际的草原，赤羽末吉采用了少有的23×31cm横长开本。在全篇的页面里，一条地平线穿流带开，草原上辽阔苍茫的气势扑面而来。03 寻求突破的创作修炼
不同的文化风俗会诞生不同的民间传说。为了贴近各个故事的风格和意境，赤羽会反复琢磨画面的构图、着色，甚至画画用的纸张、画笔，只为了描绘出兼具民间气氛和传奇色彩的人物形象。《不吃饭的女人》是一个带有恐怖色彩的日本民间故事，讲的是村里有个男人盼着娶一个只干活不吃饭的妻子，于是一个妖怪化成村妇，嫁给了他。后来妖怪的真面目败露，要吃掉男人，却被草丛里长的菖蒲吓走了。○《不吃饭的女人》(《くわずにょうぼう》， 1980年福音馆出版)为了把妖怪变的村妇画得既有妖气又有人气，赤羽用厚重的芥黄描绘她的肤色，用暗淡的银灰色表现她的长发。他通过对传统民艺品的反复观察和描摹，让故事在跌宕诡谲的情节里，保持古老的民间格调。日本的小朋友许多都听过这个可怕的老故事，但仍然会被绘本里的图文牢牢吸引住，在紧张的心情里读完并且重新爱上这个批判贪婪的故事。此外，赤羽末吉还画了许多以中国民间故事为题材的绘本。1982年，他在相隔35年后重新来到中国，只为了解中国的民间传说。根据当时担任代表团翻译的唐亚明回忆，赤羽对他说过：“我相隔35年才来中国，不是不想来，是因为我觉得不应该来。日本人在中国干了那么多坏事，怎么好意思以游客的身份来玩呢？我这次来，是为了采访，我要把中国的优秀文化告诉日本人。”这位老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真心。除了《苏和的白马》，他还创作了苗族故事《灯花》《龙牙颗颗钉满天》，彝族传说《九兄弟斗土司》，还有我们从小熟知的蒙古族故事《猎人海力布》。《灯花》讲述了一个关于勤劳的故事。苗族小伙子都林在干活儿时用汗水浇灌了一株百合花，他把花儿带回家种在捣米的石臼里。中秋节的夜晚，都林屋子里的油灯里，灯心开了一朵大红花，红花里坐着个美丽的姑娘。打那以后，都林和灯花姑娘一起生活、劳动。可是心满意足的都林慢慢变得游手好闲，不再劳动…于是灯花姑娘在一个月圆之夜骑着一只金色的大鸟飞走了。赤羽末吉发现了苗族人民的智慧，以他们特有的讲故事的方式，让我们看到勤劳对一个人和一个家庭的重要性。为了避免线条太过流畅，使得叙述过于浮夸，赤羽末吉会坚持使用新笔为故事配画。当年日本代表团来华采访时，赤羽常常一个人离队去画速写。一个中国画家悄悄问：“他真的那么有名吗？我怎么看他连线都画不直？”——后来，唐亚明走上绘本之路后，才慢慢意识到：正是那种画不直的线才是绘本的真谛，才是孩子需要的温暖和亲切。《九兄弟斗土司》讲的是在一个彝族老婆婆吃了白发老人给的九粒药丸，如愿生下了九个孩子，名字分别是：大力士，吃不饱，饿不死，打不死，长脚杆，烧不死，冻不死，砍不死，淹不死。他们长大后各显神通，教训了住在宫殿里的坏心眼土司，让彝族老百姓过上了好日子。这是一个正义打败邪恶的故事，九个兄弟用神奇的力量制服了坏人，故事情节环环相扣、大快人心！这当中也蕴含着长辈对后代的期冀，希望他们不愁吃穿、不受伤害、长命百岁……赤羽末吉用感同身受的理解，为九兄弟穿上相同的彝族蓝色布衣，但仔细一看分明是九张不同脸庞，代表着九种不同力量。此外，还有用龙牙补天的英雄哥，提醒山洪爆发的古代“吹哨人”海力布，他们都代表着流淌在民族血液里的中华精神：勇敢、正义、自信、博大…1980年，国际安徒生奖的插画桂冠首度颁予自学成家的赤羽末吉，他成为了第一位获得这项大奖的东亚画家。接受颁奖时，赤羽说道：“我不因为绘本属于量产的大众媒体，就一味从众、使它显现卑俗。唯有将高品质的东西，散播到庶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，才有可能造就出美丽的国家及真正的文化。”不论是讲述日本的传统故事，还是中国的民间传说，我们都能感受到，赤羽末吉并没有使用同一种“公式”来处理绘本图画。他的风格独特但多变，总试图用新的表达技巧，在图文合一的绘本里创造具有“自我主张”的视觉故事。对赤羽末吉而言，创作绘本并不是为了要向人展现自己的技巧。他并不想让自己因为技巧熟练而落入惯性。他看重的，是一种诚意，以及对未知世界的不停探索。因此，赤羽末吉刻意将每一次的创作都当成是新的修练，他希望读者可以从中感受到他的“新生”，读懂他想要传达的心意。 这就是一个老人用整个后半生，想要通过绘本给所有孩子留下的宝贵财富。
1. 赤羽末吉さん｜昔話絵本の達人，福音馆网站https://www.fukuinkan.co.jp/blog/detail/?id=3022. 《想念「赤羽末吉」──國際安徒生大獎得主》，林真美https://www.parenting.com.tw/article/50754853. 《日本孩子都在读的中国民间故事：赤羽末吉经典绘本》，序言：”他在中国生活了15年“，唐亚明 文